兩個人聊著聊著就忘記了時間，日頭漸漸往南，冬日的陽光顯然溫和得多，即使暴曬在陽光下也不覺得熱。恍惚間，葉銘竟覺得這樣的蘭陵是如此的有魅力，自信，成熟，言笑晏晏，是他從來沒見過的蘭陵。

他決定改變他們之間的游戲規則，主仆之間的不平等終究會讓蘭陵離他越來越遠，這樣的平等交流、推心置腹或許能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。即使蘭陵想不起來以前的他也無所謂，那就從現在開始吧，他們之間不再是主仆，而是朋友，未來將會是愛人。

“很高興能和你交流這麽多。”葉銘再次伸手。

蘭陵也不再像剛開始那般生分，經過這幾個小時的交談，他覺得這個叫葉銘的男人幽默風趣，才華橫溢，心下直接把他歸到良師益友一類，愉快地握住他的手，“我也很高興能和你認識。”盡管葉銘依然不願意告訴他為什麽會去機場，為什麽會用那種方式讓他過來，但蘭陵也不再過問，如果真是朋友，以後解釋的機會還有很多。

葉銘很想讓蘭陵留下來再多說一會兒，陪他吃飯，可是他知道，蘭陵在這裏留的時間越長，他就越不能控制住自己想要把蘭陵囚禁在身邊的沖動，於是在恰當的時機，把蘭陵送走，還提前把蘭墨放了出去。

蘭陵心裏歡喜，畢竟一回國就遇到一個知己，還聊得十分投機，從葉家出來之後就想著趕快回家，想著一定把這件事告訴蘭墨。

歡脫的小鹿一般，蘭墨邁著輕快的步子拖著行李朝家門走去。兩年了吧，他輕輕按響門鈴，兩手不斷搓著，馬上就能看到蘭墨，心裏越加激動。

門開，裏面傳來幾聲悶哼，蘭陵心中忐忑，快步推開門，便看到蘭墨渾身是血地躺在玄關，氣息奄奄，鮮血還在順著他的傷口往外淌，染紅了灰色的地毯。

蘭陵“啊”一聲，甩掉手中的行李，心裏又慌又怕，可還是努力克制住自己，俯身在蘭墨耳邊，大喊，“爸爸！爸爸！”

蘭墨其實還有意識，盡管剛剛開門已經幾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，能看到自己的兒子擔心自己的樣子，還是很高興，他費力地張了張嘴，喑啞著，“兒子，你回來了。”說完這句話，便不省人事。

怎麽回事？怎麽會這樣？蘭陵叫了救護車，報了警，立刻給蘭墨做止血處理，檢查他身上的傷，是槍傷，一槍在腹部，一槍在左腿大腿，還好傷的不是要害。他知道蘭墨年輕時得罪過不少人，可沒想到那些人竟然如此明目張膽在白天持槍入室傷人。

他好怕，抱著蘭墨呆坐在玄關滿是血的地毯上，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，擔驚受怕，那時候蘭墨每次都醉醺醺地回家，他特別怕蘭墨醉得醒不過來，把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這世上。如今，那種擔驚受怕的感覺再次向他襲來，面前身後皆是深淵，無論他向前還是向後都註定會跌下深淵，萬劫不覆。

眼前漸漸模糊，他才意識到自己哭了，伸手抹了一把臉，一片冰涼。

救護車趕來，醫護人員把蘭墨擡上車，蘭陵也跟著上了救護車，他不能把蘭墨一個人扔到冷冰冰的醫院，就像小時候蘭墨喝醉，他不能狠下心不管他一樣。

他握著蘭墨的手，心裏祈禱：爸爸，你一定要好好的，不要丟下我一個人，我怕。

葉銘一直派人跟著蘭陵，沒想到蘭墨會被人槍殺。聽到這個消息，他立刻扔下手中的文件，去了醫院。醫院通道裏，蘭陵垂著頭一個人坐在重癥監護室門外，看起來很糟糕，整個人毫無生氣，如蔫了的蘭花。葉銘上前緊挨著他坐下，驚動了身邊的人。

“你？”蘭陵驚訝地看著葉銘的臉。

葉銘給他一個安慰的笑容，其實這時葉銘很想抱著他，很想吻吻他，讓他放心，讓他知道自己會一直陪在他身邊，可是他該以什麽樣的立場？朋友？沒錯，但他們今天才剛認識而已，還沒深到那種地步，他也只能這樣坐在他身邊陪著他難過。

“剛剛去你家了，你的行李忘我那了。”蘭陵的行李確實忘在他那裏一件，可葉銘並沒想著要還給他。

“哦，謝謝。”蘭陵扯了扯嘴角，笑得很蒼白，其實他根本笑不出來。

“伯父他怎麽樣？”

“剛送進去，在搶救。”

“我會幫你找到兇手。”

“謝謝，我已經拜托給警察局的朋友了。”

“別這麽說，如果不是我……”

“不關你的事！”蘭陵知道他要說什麽，他不怪他，畢竟誰能知道會發生這種事。即使他剛開始也懷疑過葉銘的用意，但當他在醫院看到葉銘的那一刻就不再懷疑了。

葉銘沒再說話，覺得有點對不起他，畢竟蘭墨才剛剛從他的牢籠裏出來。

夜幕降臨，冬季的夜有種無法擺脫的淒慘，從心裏開始一直冷到身體的每一寸皮膚，每一個毛孔，蘭陵連連打兩個寒噤。

葉銘把自己的外套脫下給蘭陵披上，盡管對方推辭，可他堅決要蘭陵穿上。

身體漸漸升了溫，蘭陵嗅到葉銘外套上獨特的味道——幹爽清新的木香，讓人忍不住想多嗅幾下，他深吸一口氣，閉上眼，消毒水夾雜著葉銘的味道，竟格外令他安心。

“葉少爺，你先回去吧，我一個人在這裏就好。”

“沒事，我在這裏陪你，等伯父出來。”葉銘的話沈穩而有力，有種天生的說服力，叫蘭陵不敢再拒絕。

“嗒嗒”、“嗒嗒”、“嗒嗒”……腳步聲，在通道裏響起，越來越急，越來越近，蘭陵和葉銘雙雙把頭扭過去，看到一個男人，滿臉憂懼地朝他們跑過來，是蘭羽。

蘭羽一直在蘭墨的公寓附近徘徊，這兩年來他一直等待著蘭墨回來，每到晚上他就會到那公寓旁溜達，期待公寓裏的燈能亮起來，那樣他就能沖過去，抱著他心上的人兒，親他，愛他。今天晚上，他依然像平常一樣出來，猛然發現公寓樓裏的燈竟然亮了，欣喜若狂，沖跑過去，結果看到的是警戒線，和公寓門上的血手印，他心如刀絞，恨自己為什麽不早點找到他的阿墨。

“阿墨呢？”蘭羽急昏了頭，沖上去就要撞監護室的門，蘭陵和葉銘一把將他拉過來按住。

“我的阿墨呢？”蘭羽滿眼通紅，脖子上血管暴起，雙眼直瞪著葉銘，“是你？”

葉銘一楞，生怕被蘭陵誤會，忙解釋，還沒開口就聽到蘭陵怒斥的聲音：“你說什麽呢？羽叔，葉少爺和我才剛認識，怎麽會是他？”

“呵！”蘭羽冷笑一聲，忽然覺得自己瘋了，他葉銘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傷害蘭墨，畢竟蘭墨是蘭陵的父親，若真的傷了蘭墨，蘭陵會恨他一輩子。可是，如果葉銘不把蘭墨藏起來，如果他待在他的阿墨身邊，他拼死了也會護他周全，他的人他要自己來護。

“對不起，如果我能早點認識蘭陵就好了。”葉銘的言下之意誰都明白，可是蘭羽知道葉銘打的什麽算盤，不過是想讓蘭陵感激他，再次投進他的懷抱，事到如今，他也不打算計較，只希望他的阿墨能趕快醒過來，不然這輩子他也不會原諒自己。

“葉少爺不需要自責，我才是最該自責的人，這兩年我都在美國，沒能好好照顧父親，沒想到一回來就遇到這樣的事，如果我能早點回來，或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。”蘭陵的話戳中葉銘的心。

美國，是啊，我可是到今天才知道的，如果蘭墨能早點告訴我你在哪裏，我肯定會早一點找到你，早一點放了他，讓他回到蘭羽身邊。不過，傻瓜，你別難過，就算天塌下來，我也替你頂著。

“哼！”蘭羽冷冷看葉銘一眼，不再說話，只瞪著監護室的燈，眨也不眨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三個人沈默著，整個通道裏靜得能聽到他們的呼吸聲，帶著某種窒息的痛苦。

終於，重癥監護室的燈滅，醫生從裏面出來，累得滿臉是汗。蘭羽一下就沖上去，抓住一個年輕醫生的胳膊，急問：“醫生，怎麽樣？”

“病人生命體征已經基本穩定，只是目前還很虛弱。”

“太好了！”說著，蘭羽就要沖進去，被醫生身後的護士攔住。

“不能進去，現在很危險，等過了今晚再進去。”

“醫生，求求你，讓我進去！”從未聽過蘭羽這麽低聲下氣說話，蘭陵和葉銘都驚訝不已。

那年輕醫生明白了什麽似的，摘下口罩，沖蘭羽微微一笑，“一會兒穿上隔離服進去，但只能一個人進去。”

“謝謝醫生！”蘭羽千恩萬謝。

蘭陵心裏終於松了一口氣，父親也終於沒有拋下他一個人，他欣慰一笑，“羽叔，你一會兒進去，幫我好好照顧他。”

“還用你說。”蘭羽得意地看一眼葉銘，“你們先回去休息吧，我會守著阿墨的。”

蘭陵不堅持，他知道蘭羽一定會不顧一切地照顧父親，他看得出來，蘭羽對蘭墨的愛很真摯，早把他這個兒子遠遠甩在了後面。

葉銘和蘭陵一起出了醫院。外面夜風凜冽，吹紅了蘭陵原本發白的臉頰，葉銘很想伸手捂一捂他的臉，卻只能一個勁兒地揣在兜裏摩挲。

“你今晚去哪？”葉銘問。

蘭陵嘆了口氣，“反正家裏是回不去了，行李也都在家裏。”他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血漬，“看來還得先去買件衣服，不然沒法去酒店。”

“不如，你先去我那吧。”葉銘幾乎立刻就說出口。

“嗯？這麽晚了，會不會太打擾？畢竟弟妹也在。”

弟妹？葉銘楞了下神，才明白過來，嘴角含笑，“沒事，我帶你去另一棟公寓，那裏是我辦公的地方，平時只有我一個人。”

蘭陵也累了，不想再到處去找酒店，便答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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